卑微赋

我能看见的是香烟，列车
少女涂红的嘴唇，山呼海啸的愚蠢
但我看见的很少能被收入博物馆
牧歌在早晚高峰唱响，邮筒很稀少
需要信件的心很多，社交软件
组成了尔虞我诈的大家族
空荡荡的热闹，毫无价值的工业艺术品
席卷所有新开的街，重病的雕塑
在乞讨，行道树在牺牲，风骨
在变得矫揉做作，它们都
没有公民权。我等待一场电影
怀旧的、父辈喜欢的那种，横空出世
而且要涉及科幻与神话，观影者
凭电影票可抽取假日，用这种奢侈品
换来百无聊赖，狭窄的房间
容不下茂林修竹，权且用书本
叠出半个理想国，如果纸张继续涨价
我会耗光筹码，买车票，回家
假如父母不老，我还可以做个孩子


三只野猫

在酷暑奔跑，在凛冬觅食
三位勇士——用尾巴蔑视人群
残存的野性在眼睛里燃烧

月色。硕鼠。屋檐下。
一段恢弘的史诗就此上演
琥珀色的瞳仁在睥睨宏大都市
最年长的那只，脸上雕刻着伤痕

积水里偶尔也会倒映着迷茫和惶惑
雪在某一天无情地落下
纸箱搭在灌木的尽头，成为堡垒
偶尔有人，送去一碗温柔
它们就在这样的生活里等待春天

在风信子凋落时节，又有一群幼小的精灵
诞生了，愿它们喜爱这世界


时光拆解术

人在不断走向成熟的过程中
学会了拆解的技艺，把事情分为错与对
美与丑、纠结与坚决、逃避与面对
从到达某一个节点开始，连时光本身
也是可拆解或不断分化的

童年被拆解为玩偶与无穷尽的疑问
被分门别类地藏于一群玻璃珠中

少年，父母的争吵是锋利的刀，把温馨与泪水
一劈两半，互视对方为仇寇

青年，最复杂也最纯粹，最漫长也最易流逝
无数条支流散布其中，驶入便无法回航

在未来，中年，老年与死亡正沉默等待
我的长辈们已替我在其中探索着了
那里的每一草，每一木，都笼罩着沉重的灰
颜色的深浅取决于疲倦的程度

拆解一旦开始，就难以停止，生活
被分成若干道精致的菜肴，慢慢去咀嚼、品味
悔恨之苦，满足之甜，皆绵绵不绝



在虫鸣流散以后

湖畔的芦苇再次繁茂起来
惫懒的人儿把自己放逐在都市以外
捡拾鹅卵石，看人垂钓，随微波
荡起一颗空心，唯一值得烦恼的
便是那虫鸣：蟋蟀、蝉、纺织娘、蝈蝈
铺天盖地，交叠成浪

入夜，他们愈发猖狂，不体恤客人
亦不心疼养育自己的松林，肉中刺般的负担
本应背负整晚，可一股狂烈的风
自人的渴求中吹出，浩荡无可抑制

刹那间，树木无论高矮，皆获得了反抗的勇气
那决绝甩开的手让桀骜的虫开始退缩
于是一切呱噪静止，耳边流过的
只有清爽的草叶呢喃


灰尘

用手拂去灰尘，用扫帚扫去灰尘，用吸尘器吞掉灰尘......不过多久，灰尘又跑来打招呼，它们上下盘旋起舞，说道：
“我们比蝴蝶飞得更自由。”
“我们比蜜蜂飞得更团结。”
那叶片落满灰尘，那老屋的门槛积满灰尘，那未找到出口的心飞尘遮天......到处都有人群或车辆的喧嚣，抬眼——却看不到关切的眼神，疲倦时自语：
“只有灰尘被赶走了依旧会回来。”
“只有灰尘在肮脏时还保留自己。”